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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色大讲堂 | 余秋雨与听众对话

2016-05-13 麦宇旻 商周刊


中华文化有部很早的古书叫《山海经》,“海”包括在里面了,所以严格讲起来,中华文化应该包含海洋文化,但是,中华文化确实对海洋不熟悉,有一种陌生感,所以中华文化要面向世界的时候,还需要调整。反过来,我们对于西方世界在地理大发现时建立的海洋秩序,也要表达出自己文化的优势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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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众:从大文化的范畴来看,几千年中华文化缺少了对海洋文化的认知,这种面朝大海又看不到海的特征根源是什么?

余秋雨: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我们的文明主体是农耕文明,我们的海岸线虽长,但是离大海远的土地的面积太大,比例太高,沿海一带的国土面积比例太小。第二个原因,我们与欧洲相比缺少内海,也就是海湾,中国只有一个海湾——渤海湾,其它都是茫茫大海。在世界上其它地方,譬如地中海,它本身就是一个内海,波罗的海,本身也是一个内海,在古代航行技术不高的时候,在地中海、波罗的海航行,虽然路也很长,但是勉强还可行,而如果在我们的东海、黄海往东边航行,以古代的航海技术而言是非常困难的。这是地理原因。第三个原因,由于长江、黄河实在提供了太富足的生产生活资料,所以即使不走海路,中国人的生活勉强也过得去,没有紧迫性。我到海洋国家去,觉得他们如果离开大海就没法过日子。很多年以前,我曾经和日本的汉学家坐着船在长江上走了四天四夜,走完了以后,这些汉学家说,我才知道什么叫作“大河”。日本没有这样一条大河,大河的特点就是能让大家的日子过得比较富足。 

听众:文化的碰撞与融合不是一句口号,中华文化与海洋文化是水火不相容,还是有相融之处?

余秋雨:中华文化和海洋文化不是对立的两方面,严格讲起来,中华文化应该包含海洋文化,中华文化是一个大概念。中华文化有部很早的古书叫《山海经》,“海”包括在里面了,所以你不能说中华文化和海洋文化对立,它们不是两个主体。但是,中华文化确实对海洋不熟悉,有一种陌生感,所以中华文化要面向世界的时候,还需要调整。

反过来,我们对于西方世界在地理大发现时建立的海洋秩序,也要表达出自己文化的优势,不能说海洋文化的规则,外国人定了,就完全按照外国人的来做了,这我也不赞成,因为在海洋文化建立之前,中华文明已经建立了非常了不起的文化,像君子哲学,像大道哲学,这些东西其实在人类的发展前途上会起很好的作用,我们不能够摒弃自己好的文化,完全符合别人的规则。我们要参与新的国际规范制定。

听众:怎样打造中国的软实力?

余秋雨:软实力很大程度上讲就是文化。我们的文化界要明白一件事情,当社会各界在改革开放30多年当中都大踏步地转制往前走的时候,文化由于沉淀着太多过去的东西,转制是最慢的,我们当初最先是经济体制转制,后来是金融体制转制,文化是搁在后面的,因为文化没有国际标准,没有火烧眉毛的压力,而且文化太复杂,有更多的争议。所以我们在改革开放的过程当中是最落后的一群人。

现在大家都需要文化的时候,我们当老师了,但我们千万不要我们自身没转型,就开始真的去做老师了,去讲八股文,去讲老故事,这是转型前的思维。文化人要好好想一想,要认真地学一学下一代的东西,认真地学一学新的科技,认真地学一学世界上的文明,然后再来讲中国文化,会好一点,否则我们的文化真的是悲剧了。

大家想一想,德国发动了两次世界大战,都失败了,照理说它的问题很大,为什么现在世界上对它的信任度那么高?中国在国际上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,我们在二次世界大战上是受欺负的人,在二战以后也没报复过谁,为什么大家觉得中国不可信?很重要的原因是我们的软实力。我们明明没有搞阴谋,被说成是搞阴谋的国家,我们明明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地方,但是我们讲出的话是板着脸的,那么枯燥,那么不尽人情,这就是我们软实力的丧失。

我们的文人至少有几个事情可做,我们在报纸上不要乱骂人,我们即使在指出有的官员不对的时候,用语能不能善良一点?当我们恶狠狠地骂某个歌星,恶狠狠地嘲笑某一次离婚,实际上都做了极坏的示范。这就造成软实力的丧失。   

听众:西方为什么能够有可以不断延续的古典音乐作品?

余秋雨:这和他们的宗教传统有关,现在我们认为最好的音乐,从贝多芬到莫扎特,其实都是宗教音乐,他们的宗教在延续,因此音乐也延续了。由于当时宗教已经非常普及,所以他们集中了整个社会最高层次的人来谱写宗教音乐,可谓人才济济。

我们的佛教也有它的音乐,但是佛教音乐就没法和他们相比,重要原因是没有大音乐家的介入。好的音乐要流传,就需要大音乐家的介入,然后有时还需要宗教精神的蔓延。宗教精神慢慢地延续,会带着音乐也延续下来,这就叫齐头并进。

听众:经常有人说,世界上那么多信仰上帝和基督教的国家都很富裕,我认为正好相反,是他们不断修正完善他们文化中极有价值的地方,才有一个快速发展的过程,反过来又不断地来强化他们的信仰,您认为对吗?

余秋雨:不要把经济问题和宗教问题扯在一起,这完全是两件事情。当时美国有一个思想家,他把经济的发展和儒家文化、基督教文化和伊斯兰文化联系在一起,后来事实证明不是这样。你不能说尊崇儒家文化的国家就不能发展,事实证明中国经济发展很快,也不能说信仰伊斯兰教的国家经济一定不行,事实证明阿拉伯地区发现那么多的石油。我们不要把精神领域的东西和经济领域的东西直接连上直线。

听众:您对互联网给文化带来的新变化怎么看?互联网的出现应该打破了文化交流的限制。

余秋雨:互联网是人阻止不了的,因为互联网太方便了。

举个例子,大家都知道我很喜欢书法,但实际上“五四运动”以后我们不能不让钢笔文化替代毛笔文化,因为钢笔太方便了,“五四运动”以后我们要接受西方文化了,你不能设想用毛笔写着化学方程式、数学公式,这很难想象,如果不让钢笔文化推广的话,学校怎么能够学习化学、数学、物理?所以对不起,我们虽然承认传统的书法非常美丽,承认它出过王羲之、颜真卿,也允许社会上有书法家和书法家协会,但是人民整体上要跟书法告别了。我们要用一种写字不太漂亮的钢笔来写字了,于是我们就进入了钢笔文化时代。

那么进入了电脑时代呢?那就更方便了。文化上的好多告别为什么让大家觉得不舍?因为很多告别是和美丽告别,所以每一次都带着很多悲伤的感情。但是,告别是必然的,因为新的东西方便,我们很难抵拒。

我们要营造网络文化当中的新的美丽,要建立网络文化当中新的秩序。在这个秩序当中,有一些原则属于人类学的原则,不能动,比如善良,这是歌德讲的“人类唯一的太阳”,也是康德所说的“永远不能改变的永恒的星座”,这在互联网里也不要改变。在互联网里,尽管你有大量发言的自由,但记住,你头上还有一个太阳叫“善良”,尽管有的时候丛林原则起着很大的作用,但是人之所以成为人,因为“善”的火光一直照耀着我们。

我本人没有上网,倒不是因为我太保守,我只是觉得人总有一些可以不做的事情,为什么每件事情都要去做呢?我所佩服的孔子、爱因斯坦都不知道互联网。台湾的余光中先生,他经常讲世界上有两条“漏网之‘余’”,指的就是我们两个,都姓余,不上网。

我不主张年轻人不上网,那太落后了,但你们知道吗?你们上网上得太多的人,互联网上99.99%的信息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,与你的生命重建一点关系也没有。而且据美国统计,一分钟以后,你刚刚接受的信息几乎都忘记了,能捡起来的只有一点点。而且更要命的是——你以为你占有了信息,却不知道是信息占有了你。这种占有是非常不公平的,因为互联网的信息无穷无尽,而你25岁的夏天,却再也不会回来。

听众:山东和浙江都是海洋大省,山东又是孔孟之乡,是中华文化的圣地,请问您如何看待首个被国家批准的海洋战略部署——“山东半岛蓝色经济区”。山东与浙江在发展上又有什么相同与不同的地方?在发展过程中应该互相借鉴些什么?

余秋雨:山东和浙江都是我特别喜欢的省份,在中国是各有特色。蓝色战略是山东一个非常美好的梦,即将实现。而浙江,由于舟山群岛作为一个非常大的新区,国家很重视,而且在公元16世纪的时候,曾经做过国际贸易中心的岛也在那一带。所以,我相信中国的海洋战略应该是连在一起,不要有过多的分割性的思维。

我在一本《国家地理杂志》上看到,山东、江苏、浙江、福建、广东这些沿海省份的专家们讨论哪个地方发展海洋文化最有优势,这些学者都非常可爱地守卫自己的家乡,譬如山东可以讲出的理由就是东夷文化,也就是东海文化;浙江可以把河姆渡文化里面挖出来的海船作为证明;福建,毫无疑问,是海洋文化的中心,例子可以从古代举到现在⋯⋯这些学者都很可爱,花了很大的功夫在研究自己省份过去在海洋上的成就,以及能够给海洋做的事情。他们是海洋文化建设的骨干力量,我对他们表示很高的崇敬。但是我必须说一句话:我们在讲自己优点的同时,不要对我们的朋友产生排他性,因为这其实是连在一起的事情,何况是一个国家。即使不是一个国家,也不要产生太多的排他性,这是海洋文化一个非常大的原则——当船和船在海上相遇的时候,都要彼此鸣汽笛致敬。

山东和浙江由于气候条件不一样,海岛分布情况、海岸礁石形态、洋流走向都不一样,所以承担的使命有一点区别。但是,海洋是一个千万里相通的航线,就像一条美丽的腰带,如果剪断了,这条腰带就不太美丽了。

当所有区域的学者能真心实意地说对方的好话,大家的力量真正合起来,我们的海洋文化才能产生推动力。



(本文首发于《商周刊》2012年第17期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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